鹧鸪天（二）
“咳…大哥？你还生我的气呢？” 明诚哪里会知道大哥此刻心思，只见他眉心微簇，不断用指关节摩挲，只道是他近来思虑过甚，头疼的旧疾复发，又转念想莫不是自己这次擅自作主，赶在汪曼春冲进金楼之前先一步拎出明台，演了一出当众教训纨绔贵公子的好戏，让明楼措手不及替他担心所致？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紧，偷偷别过头去，不忍再和明楼四目相对。
（接上一章）
明楼轻转眼眸，手指动作未停，刚好遮住自己直视的方向，将明诚这一连串细微的动作神情变化尽数收进眼中。他的注视向来都是淡然从容，却从不遗漏一丝一毫。不动声色。明楼哑然，原来自这孩子十多岁来到自己身边起，不仅仅是他对自己察颜观色，处处用心。不知何时开始，明楼竟也开始暗自忖度起他的一举一动来。不过当然，这和平日里审时度势躲明枪防暗箭的劳心费神完全不同，他们俩只是心照不宣，尽力用一己之身卫戍对方。关上这扇门，在这方寸之地，架子上堆满了十多载寒暑两人最爱读的书，一起习的字，画的画，明楼也只求和眼前的人共度这片刻的安宁。
明诚见明楼良久不语，也不再开口，只是从茶几的抽屉里打开一个药瓶，倒出两粒放在手心，右手拿起刚刚进屋时阿香递进来的一杯热水。握住杯身的掌心试过水温，不热不冷，刚好。明楼左手接过阿诚递过来水杯，手指直接握住杯柄，这是阿诚多年养成的习惯，怕自己万一不小心烫到；右手故意缩着掌心压得很低，慢慢伸出去。阿诚也不疾不徐把两粒白药片轻轻搁进大哥的手掌。明楼掌心的温度永远比阿诚高出一些，两人的手若有似无的碰触间，阿诚突然觉得十分心安。
今天下午两点一刻左右，明诚接到紧急情况通报，明台全组在执行任务前在预定地点被曾在海军俱乐部目击过他同被击毙的日本女特工搭讪的76号线人盯住，接到线报汪曼春随即带队出发。明诚当机立断在明楼办公室给大姐打电话让她去接应，说是“明台和交际花勾搭不清不惜一掷千金都快把金楼买空了”让大姐快赶去教训教训他，并立刻把早先停在76号后院一辆不起眼的旧款黑轿车开到金楼后巷接应于曼丽和郭旗云，待他们把车开走后自己从二楼的飘窗翻进室内。明诚把一套崭新的洋装扔到等待他“救援”的明台怀里，压低声音“你小子又怎么回事？！上次在百货公司就不当心差点闯出大祸，今天被尾巴贴上害我动用大姐来给你擦屁股！”
“阿诚哥…这次你可真是冤枉我了！你跟大哥昨天晚上才给我下达任务还要我今天下午务必完成。偏偏还光天化日之下要我到海军俱乐部街对面的金楼里来接头送情报？！我的亲哥哥们哟，今天我在门口就发现那个贼眉鼠眼的狗特务了，我想着最坏情况就是让他溜了跑到你们单位去告密，这可绝对不能发生！所以呢，我就干脆拿饵诱它进笼，来个瓮中捉鳖！”明台故意在“你们单位”这几个字上拖长，同时利落地套上熨烫服帖的衬衫，修长的手指不停歇系上扣子，“诶？阿诚哥？你最近跟着大哥花天酒地都吃胖了吧？你这身儿看着像新买的，这衬衫怎么我穿着都肥？你那小蛮腰可一直都比我还窄上一寸呢！”
阿诚余怒未消，无心理他，“哼，你少废话！任务就是任务，你还挑肥拣瘦了？我要早知道今天你来这么一出，昨天晚上给大哥跪下也得求他别让你出这趟活儿。还有，照你这么说，你今天倒是运筹帷幄了？尾巴除干净了？怎么还是把狗给招来了？”
“阿诚哥你别生气嘛… 唉我是把他引进来了没错儿，可是没成想他有后招啊…这厮刚踏进门嗅着气氛不对就想跑，不过已经被曼丽拿刀堵着出不去了。可谁知他还是用眼神给门口自行车上放风的递了暗号，郭旗云想去追可是我们都在金楼里面隐蔽着离得远，那厮扭头骑上车就跑了… 我们把捉住的那一个解决了，所幸溜了的那个没照过面，应该不会有事情…”
“应—该—？你现在是想跟我说，你也不知道你和你的组员们暴露了没有么？？解决？你们那也叫解决？我要不是开了辆不显眼的车来让你们把尸体运走，你以为等一下汪曼春进来了，你们逃得掉？不过说到这儿，我还真得表扬一下你们能干，至少还知道这里杀人不能见血…”
明台系好领结，整理了一下西装前襟，检查了一下发型，“阿诚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现在可是比我大哥脾气还大呢！好了咱们该出去了吧，狗都来了！”
接着二人在大姐常光顾的贵宾区快速包了几样不菲的首饰后翩然出了大门，恰恰迎上门口突然聚集的一圈严阵以待的76号特工和戎装的日本宪兵，汪曼春还未来得及细细询问，“正巧”大姐明镜的座驾开到，车上同时下来的还有堂哥，叱咤风云的明氏家族两位董事长难得同时在闹市露面，汪曼春本就没有实证只是凭情报出动，在和明镜的对峙中也从未占过分毫便宜，便也只得稀里糊涂带着人马悻悻离开。
明楼听明诚细细交代完事情经过，久未作声。天色渐晚，今天大姐晚上是有饭局的，明台怕回家挨骂，下午离开金楼就借故跑出去了。明诚不置可否，半晌，犹犹豫豫的眼神撞上明楼投来的笃定目光。
“汪曼春怕是起了疑心，可能要按捺不住了。我们的局，要提前布起来了，”明楼说完，起身走到书桌旁，背对明诚，“阿诚？”
“大哥？”
“陪我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