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 （三）
月明星稀。
明楼出了公馆的门，径直向花园里走。明诚并没有立刻跟上来。他从大哥书房出来后，锁了门，上楼去取两人的外套，随后快步出了门，去寻大哥的踪迹。
这样闲庭信步，却也是走不远的。虽然南田洋子已除，盯在明公馆外围的探子表面上也撤了回去，可是藤田自赴任后内心里对自己的暧昧态度，明楼完全了然。恐怕出了这明公馆围墙，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盯住他俩的全身。阿诚此刻已经跟了上来，从明楼的左后方默默为他披上了大衣，然后步调一致跟在身边，外衣却只搭在左臂弯，没有要穿上的意思。
明楼不紧不慢地迈步，明诚亦步亦趋，并不刻意保持，右肩却总是慢半拍蹭过大哥的左臂。
"大哥，今天的事..."
“不必再提，我都明白。这样闹一场，也顺势加快了我们的进度。"明楼顿了顿，“毕竟，重庆那边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大哥是说...‘死间’计划？“明诚脚下一滞，又快速调整步速跟上，看起来并无异样。
"你也不用太担心，打从重庆回来，接替毒蜂掌管军统上海站打入汪伪内部起，你我就开始研究这个局了。他王疯子找上明台去执行计划，虽说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倒也是生生在这盘死局中撕开了一个缺口。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先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个缺口，并且把它拨开给敌人看到，最后再诱使敌人钻进来。饵和钩都有了，正好，鱼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那明台那边...”
“一切照旧。不要释放任何信号。”明楼思忖片刻，“可以先暂停黎叔和程锦云同他的接触。”
"大哥...还是不放心?"
"你知道，什么情况戏鱼儿会最快咬钩么？”明楼并未直接回答。
"放松警惕的时候。"
"没错。汪曼春就是这第一条大鱼。钓鱼，最忌讳三心二意。我还是不喜欢同时多线，上次让你合并解决许鹤和南田洋子已经是险之又险。如果不是两头都等不得，我断断不会这么安排。我们如今过的这种日子，要是不懂得机变，出了这个门就肯定回不来了。可是，说到底，敌人卧榻之旁求生，靠得还须是谨慎。"
明楼抬头，新月当空，不觉已经绕着小花园走了两个半来回，前面会经过羽毛球场，再前头是一棵老柿子树。明楼记得小时候就有这棵老树了，夏天会结满像小红灯笼一样的柿子，不足月余就能长上百颗。可是小时候每次路过几乎都会有黑绿相间花纹的毛毛虫从衣领掉进明楼的脖子里。尤其是有一次，明楼八岁时，淘气打碎父亲的歙砚，正午被罚站在这棵柿子树下不准乱动，结果脖颈后背被毛毛虫爬过的地方，全被蜇得红肿起来，痛痒难忍，可把大姐心疼坏了。如今忆及童年旧事，只觉恍若隔世。
“咦，虽说已经入了秋，可是不知道这树冠上还有没有毛毛虫了？”明诚停下脚步，嘴角一挑，分明望向明楼。
明楼眉心舒展，却假装严肃瞪了明诚一眼。这样的童年往事，明楼只同明诚一人说过。那是在明诚来到明家的第一个夏天，明楼暑假无事，替大姐处理完一些账目问题，闲时就是拉明诚在花园里散步谈心。也正是那时起，明诚渐渐不那么怕生了，逢人也不会再怯怯地，不敢抬头，手足无措了。明楼还记得，他说起自己小时怕毛毛虫哭鼻子时，明诚扑哧笑出了声，他抬起头，清亮的眼眸闪着光亮，红扑扑的面颊露出两颗浅浅的酒窝，自己的心也化在了这笑容中。而此刻，明楼的眼前，当年的孩童早已成人，剑眉星目，月色映在他墨色的瞳仁中，似乎是沉入了幽深湖底，柔和的光亮，却足以照亮他的心扉。
明楼随手取了明诚手臂上的外衣，替他披在背上，“怎么搞的，肩上的伤都还没好，也不注意保暖，以后落下了病根怎么办？”
明诚低下头把大衣裹了裹，待再抬起头，正贴上明楼的面颊，温热的呼吸滑过彼此的耳根脖颈，二人不由得都脚步一僵，瞬间动弹不得。
不远处一声并不尖利的鸣笛声传来，恰好转移了二人的注意。随后车灯也透过公馆的院墙晃进来，扫过两人身上。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明楼觉得明诚的耳尖红得好像在桂姨家的那年冬天生了冻疮一样。发觉是大姐回来了，两人便匆匆回到大厅去迎。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