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脑,语死早。一万匹脱缰的马,在她脑海中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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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天 (七)

(六)


凌晨三点,明公馆。

明楼端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明诚站在他两米以外的位置。二人似雕像定格。屋内黑漆漆一片,只有书桌上一盏台灯。今夜乌云遮月,室外更是似乎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明台为什么会去?”到底还是明楼先开口。声音冷得像是没有温度。

“黎叔说,他昨天去诊所找程锦云,撞见了他们讨论营救方案”。

“我说过,组织先暂停一切和明台的接触。”明楼的声音愈发冰冷。

“是。我同黎叔传达过。可是,明台和程锦云同志… 是恋爱关系,又有大姐撑腰,他们的私下接触我们和黎叔都无法干涉。”

明楼又是一阵沉默,随后说:“给重庆发电了么?以毒蛇名义电告军统,‘死间’计划暂停。”

这次,轮到明诚默不作声。

明楼抬起头,手指还停在紧皱的眉头不远处,“为什么不说话?”

明诚定定看向明楼,“大哥,‘死间’计划已经开始了。”

是日凌晨,中共地下党上海联络处在总负责人黎叔的指挥下在吴淞口实施对程锦云的营救计划,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组长明台同组员于曼丽亦秘密参加。约一小时后,行动以失败告终。程锦云同志牺牲,游击队损失很大。黎叔同几个骨干成员负伤撤队。明台落水后被在附近接应的地下党员救助,于曼丽生死未卜。明诚接到76号行动处处长梁仲春的通报,向明楼汇报后,立即赶到共产党的秘密联络站,确认明台和黎叔的安全后回到明公馆。同一时间,76号情报处处长汪曼春利用动过手脚的电文听译簿巧妙甄别出军统安插在76号的内应小田,令其供出毒蜂秘密抵沪的消息,“死间”计划被迫启动。

“你说什么?谁的命令?”明楼是真的震惊。

 “汪曼春查出了小田是军统放在76号情报处的内应。”明诚声音平稳,由于背着台灯的光线,面色神情似乎都看不真切。他顿了顿说道:“不是按我们的计划‘暴露’的。现在,她应该已经通过小田确定了毒蜂的确切行踪。我给重庆去电报的时候,得到的回复是,毒蜂已动身,‘死间’计划启动。”

“你这些天到哪里去了?干什么吃的?!我让你盯着明台,你没看住,又让毒蜂抢先实施了计划?我们现在全盘陷入了被动!”明楼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虽然尽力压低声音,这股气还是一股脑冲着他这些年来唯一的发泄对象倾倒出来。

 他最担心的事情,桩桩件件,最终还是接连不断全盘崩溃,排山倒海一般。明台受伤虽然不重,可是以他目前的情况,恐怕无法做到“死间”计划需要达成的效果。于曼丽大概也已经牺牲。明楼转念间,千头万绪在脑中缠绕,他试图厘清一条线索,却不知为何,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和空洞感袭来,打断他的理性思考。头痛欲裂,他无法再想下去。

“眼下,我们唯有一人可用…”

“刘参谋可靠有余,智勇不足。恐怕连对毒蜂下手这件事,他都无法胜任。”明楼手肘撑在沙发扶手,拇指不断按揉太阳穴,愈发加力。
“我不是说他…”明诚淡淡接下去。

“你不要再说了!等毒蜂到沪,我要第一时间见到他。剩下的事,我们要商讨后才能决定。你去吧!”明楼意识到明诚想要说什么之后,本能地惊惧令头痛瞬间加剧,“嗡”地一声,耳鸣开始让他有些吃不消。他伸手打算打开抽屉取药。

明诚仿佛没有听到明楼的话。他早一步已经拿好了药放到明楼伸出的手中,另一只手同时递出握在手掌中温度适中的水杯。一连串利落却轻柔的动作结束,明诚恢复刚才的站姿和距离,静静立在明楼身前。

明楼咽了药,喝下半杯水,目光扫过明诚,并不与他对视:“还不走?”

“大哥,为今之计,‘死间’计划只能由我完成。”明诚语气和缓冷静,语调沉稳有力,似乎在叙述平常公务琐事,全然不是关乎自己生死,“原因如下…”
“你这是在抗命,出去!”明楼急急打断他,尽力稳住情绪。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明诚并不理会:“第一,军统局不会也没有能力组织调动别的人手在明后天内赶到上海。毒蜂停留愈久,势必引起汪曼春和日本人的怀疑,那么‘死间’计划还没有成行,就会流产。到时候,不仅整个华东战局受到影响,重庆政府也决不会放过上海站,这就包括了毒蝎,毒蜂,毒蛇,还有我自己。所以,事不宜迟,机不可失。第二,程锦云同志被捕和营救计划失败,虽然表面上看,直接原因是许鹤叛变告密我们未能及时发现,但更致命的问题是,我党确有内鬼。根据许鹤叛变和程锦云运送情报失败的时间线推断,我初步认为内鬼并不是出在上海联络处,而更应该是在延安。并且,ta非常接近上层情报网,可以接触到我们与延安的消息往来。上次藤田芳正竟然可以用‘眼镜蛇’的代号试探你,应该也是这个内鬼的作用。不过这恰恰也暴露了一点,在延安,因为你的档案级别是绝密,不算党内领导,能够了解这个代号活动地点和大致身份的我方情报人员不会超过五个。如果这个内鬼潜伏如此之深且隐蔽,短时间内不可能揪出来。我也许很快就会暴露。而我一但有暴露风险,你和整个地下党上海联络站都将岌岌可危… 当年‘农夫’同志在南方局秘密会议上对我有过批示:‘在生死攸关之际,只要一切以党的利益为前提,准允你事从权宜’…”

 

明诚说完,缓缓将目光移向明楼,那个二十年如一日,在自己心中似灯塔一样永远睿智得体、潇洒沉着的人,此刻似乎完全被他自己深深的颓唐和沮丧淹没。

明楼面色如土,已是完全放弃了掩盖自己的内心。此刻,他只觉头脑清明异常,耳鸣也消失,不知是不是刚才药物起了效,明诚刚刚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直接用刀刻在他心口。他的头不再痛,心却像是在滴血。没有想到,认清局势选择舍身成仁的明诚竟比自己果敢、冷静这样许多。他应该欣慰么?感动么?感激上苍眷顾让他拥有这样的阿诚在身边?欣慰于阿诚已经成长为如此成熟优秀的特工人才?明楼刚才几乎被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击倒,深入骨髓的恐惧令他平生第一次想要逃避现实。他无法失去阿诚,他怎么能…

在明楼此前的“死间”计划蓝本中,明台是唯一能把“死局”盘活的一子。

 依计,王天风的“叛变”会致使国民党这一心理屏障的最后一道防线在他心中完全崩溃。而后他必须在76号挺过至少48小时的残酷考验。之后无论明台是否把“作战方案”的真伪告知,都是胜利。如果他坚持到底不发一言,特高课会相信情报真实可靠;如果他最后没能挺住,透露“作战方案”为真,特高课依然不会怀疑一则连这个特工自己都坚信的情报的真实性。而在76号的这48小时,有汪曼春在,碍于明楼,她也绝不会真的要了明台的命。再之后,明诚会选择让梁仲春执行明台的“死刑”。待一切顺利,明楼会重新让从军统“死遁”后的明台接触共产党,自然而然将他送入解放区。

如果不出意外,这会是牺牲最少的“死间”计划。成功率也最高。安排得当的话,毒蜂,于曼丽和郭骑云中,也至少可以多活一个人。

而现在... 为了计划万无一失,几乎没有人可以侥幸!尤其是明诚... 为保军统任务和地下党联络站不失,他几乎成了一颗必死的棋子。明诚哪里是自荐,分明是要自裁...

明诚已经不忍再看着如此模样的明楼,可是他内心却十分贪恋地想要在这个房间里,这个人的面前多停留哪怕一刻也好。他私心里还是庆幸的,因为无法想象,如果换作是明诚自己看着明楼不得不选择自我牺牲的道路,会是怎样…

 既已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从此以后,家国天下,没有肯于不肯,只有能与不能罢。

【注:“农夫”是李克农曾使用过的代号】


(八)

金陵叹 《鹧鸪天》[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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