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脑,语死早。一万匹脱缰的马,在她脑海中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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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天(二十六)

(二十五)

又过了约一刻钟,门口传来从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推门进屋。他穿着一件深棕色呢子大衣,脖颈上搭了一条灰色格子围巾,风尘仆仆,仿佛连发梢都还带着室外的寒气。

他五官十分清秀,面部骨骼却棱角分明,剑眉之下是一双比鹰鹫还要锐利的眼睛,不过整张脸上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对“招风耳”,轮廓夸张,甚至与头部的比例不大相称。

“来了有一会了吧。”他一面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一面对明楼说道,“我刚才去了乱葬岗。”

明楼没有打断,只静候下文。

“我把重庆方面对这次‘死间’计划参与人员的嘉奖状带过来了。”他迅速瞥了明楼一眼,背手而立,没有停顿,接着说,“明楼(1),升少将参谋,继续负责军统上海站对日情报搜集工作和行动指挥。王天风(2),追授少将军衔;明诚(3),追授上校军衔;郭骑云,追授中校军衔。全体授予一级护国勋章。”

“感谢党国栽培,委座厚爱和戴局长信任,明楼万死不辞!”明楼干脆答话。

“局座体谅你的难处,这次他让我专程过来,也是宽慰宽慰你。之后这段时间,暂时没有行动计划,只叫你我通力合作,在情报上加强监控。你也能稍稍缓口气。”

他顿了顿,“唉,悯之啊,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刚才我去乱葬岗,也是想给他们敬杯酒。回想起在南京的时候,你、我、潘立群(4)还有沈醉(5),算是同一年进的‘二处’(军统前身)吧?王天风还要早些。再之后才是明诚,他和沈醉虽然年纪小,却是锋芒毕露,前途无量啊。我知道,你视他如手足。”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支精致小巧的金属制酒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并不是传统中式纹样。拧开盖子,瓶口散发出的幽微香气,却似乎是五粮液;晃了晃还有小半瓶。他又从桌上随意取两只倒扣着白瓷茶杯,将瓶中的酒倒尽,“仗打到今天这个地步,敌前敌后,往生无常啊…节哀吧!”

明楼接过一只茶杯,杯壁碰撞发出轻响。明楼举杯仰头一饮而尽,半晌,方才开口,“‘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上一次在这间屋子里喝酒是去年了——也是冬天吧?还是王天风请我喝的。他从上海撤离时,走得太匆忙,我都没机会送一送。不过…他这次为什么会被派回来执行‘死间’计划,你应该清楚吧?整整两年啊,在这个魔窟一般的道场里斗法,九死一生。最后,到底在小阴沟里翻了船…”

“奈何船身上有‘孔’,船上载的东西又太沉。”明楼接了一句。

“不止。”

“不止?”明楼虽面上不露声色,心中也难免错愕。

“前些日子‘死间’计划大纲才拟定不久,他徐恩曾(6)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就开始不遗余力在上峰跟前吹风,直指王天风在沪期间通共——他暗示年初‘半塔集’一役,是王天风提前泄密,将作战计划泄露给了中共地下党。也正因如此,韩德勤部才未能全歼新四军守军,让三股力量合流,直接酿成‘黄桥’惨剧…”

“无稽之谈。党同伐异才是真吧?只是这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点。”

明楼心下了然。徐恩曾接任中统副局长一职以来,一直不满于朱先生(7)的掣肘,明里暗里下了不少工夫想要独揽大权,却都被朱先生一一化解。而王天风虽然加入军统,却是朱先生的得意门生。在欧洲留学时,王天风主修地理学,正是拜在朱先生门下,后来民族存亡关头,几经辗转,二人竟又在“调统”局重逢。这份师生情谊,在南京时已被传为佳话。

军统成立,王天风调任上海站任站长,期间被迫协助重庆高层走私违禁品,却因一次调度失误,折损了三名特工,一艘孔氏家族幕后操控的货船也在距龙仓港不足一海里处沉没。徐恩曾借由此事向王天风发难,突然把新四军这个烫手山芋甩给了军统上海站。偏偏新四军在江南江北日益壮大,星星之火似有燎原之势,早已是蒋的一块心病。徐恩曾这一招,既打压了军统和戴笠,也遏止了朱先生在中统的扩张势头。

“党争,内斗,不外如是。把韩德勤失利的屎盆子也往我们头上扣,也不知道顾祝同领不领他的情。通共?哼!这也算是个罪名?当年我在中共川东支部当书记的时候,手里管着根据地二十三个县,后来不也堂堂正正进了‘二处’?”

中年人说到此处,情绪稍显激动,刀锋般的眼神却有意无意掠过明楼,他继续道:“好了,言归正传。‘死间’计划成功,军统扬眉吐气,局座也倍感欣慰。但是,你记住,人言可畏,不要授人以柄。否则,上峰再信任你,也无济于事。我不希望下一次同你喝酒,是在乱葬岗的黄土坡上!”说完,轻抬左手露出手表。

明楼会意,简短告别,出了房间,走下楼梯。松开手心,竟出了一层的汗。

这个中年人就是文强(8),严格说他算是明楼的“师兄”,也是明楼在军统为数不多真正有所忌惮的人之一。

如果说戴笠的狠戾奸猾有如猛兽的利爪,令人不得不时时刻刻戒备严防;那文强就是一汪清可见底的池水,似乎纯净透明,水底一切都一目了然;加上他也向来心直口快,从不避忌自己的过往经历,常令人产生“池浅无害”的错觉。但不知深浅的人随意趟出去两步,恐怕轻则呛水,重则溺毙。

民国二十年,已从中共退党的文强在戴季陶的引荐下加入了中国国民党,蒋中正亲自面见他。在与这位生性多疑的黄埔“老校长”密谈之后,他竟完全打消了蒋的顾虑,取得了蒋的信任;之后又得到戴笠重用。仅凭这两件事,足可以证明他的坚定心智和政治企图心。

文强的观察力极其敏锐,明楼知道,自他们相识的那日,他就没有放下过对自己身份的怀疑;而真正可怕的是,这份怀疑并非因为明楼伪装的任何破绽,而是来自一个多年共产党员的直觉。他小心翼翼将这份“怀疑”维持在仅他们二人可感知的范畴,也并不急于验证。此外,文强虽然进入国民党特务机关,却从未真正主导过抓捕、迫害中共地下党的行动,只专攻对日军事情报方面。因此,虽然相识数年,明楼对这个人依然看不到底。

明楼深知,这次会面的核心讯息在于文强最后的这几句话。他提及“授人以柄”就说明他已知晓“毒蝎”参与共产党的行动出了意外,才致使明诚代为执行“死间”计划继而“殉国”。另外,正是由于上峰信任,才会将计就计安排明台(9)“打入”延安。而他最后一句,听来是申斥,实则是透底。乱葬岗上埋骨累累,是为了“死间”计划,也是为了保护“毒蛇”。文强暗示,“毒蝎”此番“打入”延安的成败或许事关明楼的安危。但似乎他并没有直接截获潜伏在延安的日特和特高课的往来电文,否则,就不止是这样“旁敲侧击”了。如果明楼刚刚因为这几句话流露出丝毫异常,就是在这位“师兄”面前自乱阵脚了。文强这次主动“现身”,其实旨在明楼手中的情报资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楼轻轻叹了口气。


[注]:

(1)明楼,字悯之,军统代号“毒蛇”。时任军统上海站少将站长。中共代号“眼镜蛇”。
(2)王天风,字风恒,军统代号“毒蜂”。前军统上海站少将站长。
(3)明诚,字贞离,军统代号“鹧鸪”。前军统上海站情报组组长,中校参谋。赴香港后化名石松,中共代号“青瓷”。
(4)潘立群,字钧维,军统代号“鸧鹒”。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特务处驻香港办事处,少将处长。
(5)沈醉:字叔逸,代号“鹈鹕”。时任军统局总务处少将处长。
(6)徐恩曾:字可均,时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中统)副局长。
(7)朱家骅:字骝先。时任国民政府中央组织部部长,兼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中统)局长。二十年代曾任教于苏黎世大学和北京大学,地质学专业。
(8)文强:字念观,军统代号“鸣鹤”。上海三极无线电传习所所长。时任上海统一行动委员会兼军统局策反委员会主任委员,少将处长。1924年入共青团,25年在周恩来的介绍下加入中国共产党,30年任中共四川省军委书记。31年受叛徒出卖被国民党当局拘捕。越狱后蒙冤受到处分,申诉无果后遂退出中国共产党。后加入中国国民党,34年进入调统局“二处”,军统成立后即担任要职。
(9)明台,字易芝,军统代号“毒蝎”。赴延安后化民崔颢,中共代号“黎明”。


(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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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总的师兄上线啦~


【活在回忆杀和背景资料里的王老师会在番外里加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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