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脑,语死早。一万匹脱缰的马,在她脑海中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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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天(二十八)

(二十七)

翌日,铜锣湾天后庙如月茶楼,香港。微雨。

潘立群(1)收了伞,轻轻拂去衣衫上的水珠,跨出一步站进茶楼门口有屋檐遮蔽的方寸之地。他左手拎着的牛皮箱看上去却十分干燥,未沾染一丝水汽。这皮箱表面已无光泽,看得出并不是贵重皮质,边沿棱角处的铜钉护板也磨损得厉害,种种细节都表明这不过是一件日常用具。但愈是如此,愈发显得箱子里装的东西确是至关重要。潘立群机警地将周遭状况环视一遍,转身迈入茶楼。

铜锣湾一带居住大量闽粤迁来的客家人,天后庙附近的建筑街铺,也大多古色古香,与百年通商以来高度“洋化”的香港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如月茶楼造得也像间晚清戏楼。厅堂不大,设计却颇考究。进门之后,向里走稍显昏暗,适应了光线后倒觉得恰到好处。大抵是这般光景下,大白天会坐在这里听曲的人,眼角眉梢总归有些挂心事不想轻易被看得清楚。一层最里面搭着一张不大的台子,一位歌女同三四名乐人勉强坐得下,但已是促狭。台下整齐码着六列八行竹制八仙桌,最靠边的两侧是走廊,尽头有楼梯通向二层。二楼的雅间分列在两侧,推开门窗,从每一间竟都望得见一楼台子上的人,听得到歌声。潘立群径直来到楼梯跟前,唤了跑堂点歌的伙计,从他脖子上吊挂的小木盒里头取了点歌留言簿,向前翻了两页,只见雅间二号的客人连点了两首《天涯歌女》和《月下的祈祷》(2),并附言“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落款处简笔勾了个雪松的轮廓。

潘立群进了雅间,明诚早已静候在那里。潘轻轻关上门。

“石松(3)先生,好久不见。”潘立群将皮箱轻轻放在桌上。

“潘先生,好久不见。”明诚站起身,伸出右手一握。

“怎么样,来的路上还顺利么?”潘立群拉开椅子在明诚对面坐下。

“你说来香港,还是来茶楼?“明诚笑了笑,直切正题,“别的倒没什么,只是一件事,我这几天看了各大报刊对近期战事的报导,‘死间’计划显然是成功的。可我同大姐行船从厦门开始,沿途日军的表现好像有些过于冷静平常了。我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似的。还有,这次到了香港,我发现日本人的渗透已经相当广也相当深了。再看今天,你选了这个地方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几乎比在上海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吧?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异常?”

“执行‘死间’计划你受了不少罪,我本想着,先给你放个假休整一阵子,你倒好,工作热情也过于高涨了吧!”潘立群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明诚也淡然一笑置之,“都是意料之中的事而已。我到底还捡了一条命,有的人却是回不来了。”明诚一时有些恍惚,顿了顿接着说“有什么任务,请领导指示吧!”

潘立群抬手拍了拍桌上的牛皮箱,“便携式电台,一般的雷达不容易搜到,这个型号现在可不好搞到手啊!你在苏联应该用过。从现在起,发挥你的专长,帮我密切注意第三战区的电文往来,各个方向都要顾及。”

“第三战区?”明诚不解,但旋即明白过来,“新四军?我离开上海后,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

“‘黄桥’一役,中央军和新四军的矛盾是不可能化解了。十月下旬,蒋即刻电令还在皖南附近的新四军支队北撤,这你是知道的。后来为了‘死间’计划的部署和执行,重庆方面同意把撤回的日期延迟到年底。只是,唉,一波三折啊。你离沪之后,移防来的四十师和新四军部分部队起了摩擦,在曹甸又打了一仗!”

“‘死间’完成已经快一个月了,为什么迟迟不动身,这并不合常理,也不是叶、项两位首长的行事风格,难道有其他顾虑?”

“这就是我这让你盯住顾祝同的原因。明台前两天揪出了延安潜伏的日特,虽然对外是保密的,但在咱们情报网内部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许多工作部署都进行了紧急调整。两个小时前,我刚刚接到通知,香港分部现已由南方局“农夫”同志(4)转而由“夫子”同志(5)直接领导。最近风波不断,我们对于第三战区情报的监听分析受到了一定影响,难免有所疏漏。现在情报掌握不够全面,中央也分成两派。考虑到万一重庆方面给新四军安排的撤退路线有问题,可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中央最终决定执行保守意见,暂时令皖南的新四军按兵不动,并同时制定新的北撤路线方案。可是,时间紧迫啊。”

明诚明白了。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中共中央,为新四军填补情报方面的缺失。

会面结束,按约定好,潘立群先行一步,明诚一刻钟后再离开。临出门前,潘立群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支钢笔,递给明诚,“你大哥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你临行前行李收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带上。”

明诚接过来,紧紧握在手中。这是多年前明楼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一只生产于民国二年的Waterman钢笔,笔身刻有一行拉丁文“neminem laede immo omnes quantum potes juva”。(6)

潘立群起身离开。片刻后,明诚提着牛皮箱,推开雅间的门,走下楼梯,台上恰好唱到自己点的第二首曲子。

“明月又向人间照
我对着明月祈祷
但愿月常圆花常好
月圆花好人也寿考

明月又向人间照
我对着明月祈祷
但愿欢会多别离少
会多离少白头偕老

流亡犹载道 兵气何日消
但愿烽烟靖阴霾扫
承平的景象早来到

明月又向人间照
我对着明月祈祷
但愿蔬菜肥稻梁高
荒芜的田园再整造”

台上歌女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梳着长长一条辫子,光洁饱满的额头下,两弯秀眉似藏着解不开的愁绪,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令人不敢逼视,整个人都好似有面透明的高墙隔开似的,唯有歌声动情婉转,不动声色,叩击听众的心扉。一层厅堂里,天南海北客居异乡的男男女女,无不低首垂泪。

国破家亡,山河焉在?战火连天,世情惨淡。多少忧思离愁无所寄托,总归是要有个去处的。这两三个月,打北边来的客轮几乎艘艘都是满的,有的是拖家带口,风尘仆仆;有的却是孑然一身,还未上岸已是孤魂野鬼。

想不到这莺莺燕燕之声,竟唱出了铁马冰河般的韵味来,荡气回肠。明诚怔怔听了一会,悄然出了茶楼。

回到寓所的路上,明诚眉心深锁。他反复思量,日军设卡,第三战区再起冲突,潜伏日特;香港,皖南,延安... 他隐隐有种预感,似乎有条无形的线将这一系列事件串连。具体这“线”牵在什么人手中,或者说还会串起什么别的事件来,他此时还并不能肯定。

天色有些阴沉,明诚在夜幕垂下之前回到公寓,调试设备,开始工作。

[注]:


(1)潘立群(原型潘汉年),字均维,军统代号“鸧鹒”。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特务处驻香港办事处,少将处长。中共南方局驻香港代表,代号“猫头鹰”。
(2)《月下的祈祷》为1948年凤凰影业出品电影《花外流莺》的插曲。对,时间上是一个显然的bug。不过这首的填词风格更贴近词作者陈歌辛四十年代早期的作品,描绘的也是这一时期。虽然这也算是强词夺理,不过这首真的最切合(嘴硬,不改)。此外,强烈推荐这首歌作为本章背景音乐配合食用。
(3)明诚来到香港后的化名,前文有提及。
(4)李克农,时任中共中央南方局支部负责人,代号“农夫”。
(5)康生,时任中共中央社会部部长,代号“夫子”。
(6)出自“On the basis of morality”by Arthur Schopenhauer, translated by Arthur Bullock in 1903.  [(English tranlation): Injure no one; on the contrary, help everyone as much as you can]—that is really the proposition whose establishment is the constant endeavor of all teachers of morality ....  the real foundation of ethics, one which, like the philosophers' stone, has been sought for thousands of years." 明楼对明诚所有的教导和期许,可以用这句拉丁文来概括总结。这亦是明楼自己一生道德观念的初衷和人文精神的写照。

 另,明诚出生于民国二年,明楼多年前特意寻得这支钢笔,刻了字,赠予明诚。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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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bug明天再改吧。。。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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