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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明楼拿钥匙锁了门，追出来想送一送胡大姐。
抬起头，细碎的阳光从梧桐树的枝桠间逸出，明暗冷暖交织，令人有些恍惚，明楼轻轻眨着眼。

“对，我向组织请求更换一个警卫员。”明楼拿起电话，拨通了军区司令部的号码。
在刚才见到齐勇的那个瞬间，他就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决不改变。
“不！不是这个同志有什么问题。这个年轻人很热情，也很诚恳，我相信他有能力胜任本职工作…”大概是明楼今天打电话的语速比平日里正常说话还要快了几个节拍，思维竟然不大追得上，“请您相信，我向组织提出这个请求，纯粹是出于我个人的原因。”

齐勇尴尬地杵在客厅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首长在书房里面打着电话，门是虚掩的。并不是完全不隔音，但也足以让他听到个大概，哪怕不是有心。
齐勇过来明楼住处的路上，心中是紧张忐忑的。上级领导同自己介绍过明楼的情况，他知道这位首长与众不同，是位功勋卓著的老党员，是出身资产阶级家庭但思想先进的大知识分子。这是一位德高望重，值得自己尊敬的人。所以，他的心情是紧张激动，却也非常期待。
只是，齐勇现在很难去形容刚才与首长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和气氛。或者说更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无所适从的是首长见到他的反应。
首长站在树下，直直看着他，却又不像是在看他。齐勇觉得，这一眼看了很久很久。首长的眼神并不严厉，但他感受得到那深沉目光的背后有许多自己无法体会的东西。齐勇心中不解，也有些疑惑地去望向首长，可是首长已经收回了视线。他似乎看到首长扶着梧桐树干，身体有轻微的晃动。

4.
明楼今年不过41岁，但要是现在说出来身边却几乎没有人相信。他并不是苍老，却一眼就看得出是上了年纪。
即便他眼角和额上的皱褶只是多情岁月在光亮皮肤上留下不经意的镌痕，就算颁白的鬓角只是卓越脑力敏思捷才的体现，他依然不像是四十出头的人。近一年来，明楼的头上已经再没有黑发长出来了。不过，这种沧桑感的根源，还是是明楼的眼神和背影。在不上课，或是无须同人直接交流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沉默着，配合着这份沉默的是眼中如死水一般的沉寂和孤独。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正如同现在，从书房门的缝隙可以望见，明楼一手支在桌案上，一手握着电话听筒。电话的另一端好像换了个人在与明楼对话，也许是位旧相识。他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聆听。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脊背竟也微微加深了弯曲的弧度？

又过了很久，他才又缓缓开口：“好，我同意，我会等待上级再行安排。好的，再见。”
电话里传来忙音，响了一会，他才放下听筒，缓缓转过身。
他将要再次面对这个年轻人，面对那张过分熟悉的脸孔，和崭新的不结尘垢的眼神。

5.
“明教授，您是不是，对我来负责您警卫员的工作不太满意？”
齐勇心里犯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克服困难的准备也具备迎难而上的决心，但也实在是想不到，工作的第一天会是这样的状况。临来之前，有位和蔼可亲的姓黎的老首长还特意对他说过：“这位明楼首长啊，不喜欢别人叫他‘首长’，‘领导’或者‘上级’。现在不兴叫‘先生’了，你就叫他一声‘明教授’吧。”
“小齐同志，请你原谅我刚才的失态，也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由于一些无法详细解释的个人原因不能接受你成为我的警卫员…”
听到这里，齐勇心里不是个滋味，想问个究竟，但本职工作首先不允许他这样发问，而其次首长也明确表示不会告知自己。
明楼又接着说：“上级说会重新考虑你的工作安排，在得到具体通知以前，你先在这里住下吧。”
“是！坚决服从您的安排。”齐勇利落地行了个军礼。
明楼也站直身躯毫无松懈致意作为回应，可眼神却倏忽黯淡了一些。

“我情愿是只燕子，
一切都使忘记——
当我提起，当我想到，
不是恨，不是欢喜。（1）”


［注］：
（1）出自陈梦家《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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