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脑,语死早。一万匹脱缰的马,在她脑海中奔跑。

© amuoh
Powered by LOFTER

[鹧鸪天] 番外二 雪泥鸿爪

番外一 金陵叹:
https://amuohednaitnij.lofter.com/post/1d6a49ae_8a64151

本篇接正文第三十二章后:
https://amuohednaitnij.lofter.com/post/1d6a49ae_a141e72

皖南事变的消息见报以后,明楼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的焦灼沉痛却无法全然隐藏。当天夜里,身体已经滚烫起来,嘴唇被持续的高热烤得灰白,神志也难以维持清醒。明诚的脸上也像是结了层霜。他寸步不离明楼身边,身下的木凳仿佛是深深钉在了床前的地板上。

好在宫若梅的诊所的确是个高明的容身之地。她与一线天本就都不是粗枝大叶的人,论应变和身手,一般的专业特工也都不能望其项背。再加上明诚日日警戒,安全问题倒也可以放心。
不过明楼即便是投得富贵身,也实在没有清闲命。还没安生休养几天,明楼就让潘立群给他订了往返美国的机票。

“你都伤成这副样子了,居然还要出国?”换句话说,给特高课的敷衍说辞,居然还要当真。明诚见明楼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急得在屋子里乱转,满腹牢骚憋得浑身难受。

“你以为日本人不会去调查我的机票纪录,查访我的行程表么?都观察了这么久,伤口已经不会再有严重感染了,没有大碍。我再多注意些就是了,不要紧的。”明楼慢声细语,偏偏又面面俱到,个中因由冠冕堂皇,倒让明诚碰了软钉子。

“那就做个假行程,我有把握,这件事定能办稳妥。大哥放心。”明诚显然不肯轻易作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值当为了这点小事担不必要的风险。”明楼靠在床头的软枕上,略抬起头,偷偷瞟着明诚的表情神态,揣摩着又换了一个仿佛更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再说了,这次陈昭有备而来,我们差点真折在香港。之前他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我不亲自走一趟弄清楚前因后果,怎么能安心?”

小事?!如果不是手术处理得当,输血及时,“毒蛇”长官恐怕是要去给王疯子作伴了。明诚现在想到当时的状况都还是心有余悸。

明楼看着眼前的人越发难看的面色,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叫钧维再订一套往返票,你同我一起去。”
“哼!”明诚从鼻子里重重出气,拧成了包子褶的眉心倒是舒展开不少。
各让一步,勉强两相太平。

临行前,明诚想去趟孤儿院把京生安置好,宫若梅却主动提出想要收养这个身世多舛的孩子。危难关头,足见人心。她与一线天夫妇二人也的确是柔肠侠骨,光风霁月。明楼清楚,当年一线天选择激流勇退,一是因为董桥的死,另一层原因大概就是她了。背井离乡悠悠数载,冷暖饮尽,又为什么不能许以人间烟火呢?大约是举家纾难见得太多,相濡以沫才最是难得。

说起京生的身世,明诚不免黯然,心中十分愧疚。
人生有离合,岂择衰老端(1)。
又是一个因战乱飘零在人世间的遗孤,这一次却与他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脱不开的联系。如今细细想来,京生的生父应当也是军统出身。而且,以戴笠对手下特工私人生活的严格管控,他和珍姐或许是在加入军统前已经结为夫妻。明诚猜测,他们二人奉命在北平潜伏多年,并且育有一子。七七事变之后,他们又奉上峰——很可能是文强——命令举家南下执行新的任务。京生的父亲或许是在南下途中遭遇意外,又或许就是牺牲于某次任务。总之,孤儿寡母几经辗转终于在香港立命安身。前后种种难以详细追查,但大抵上也不会有大的偏差。
明诚打听到当晚紫桐里命案尸首的掩埋地点,带上京生去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离别在即,一线天前来送行。雪中送炭的情义,言语已是多余。唯愿得,河清人寿(2)。


明楼乘坐的泛美航空航班需在檀香山转机,略作几个钟头的停留。待再次飞向万米高空,与夕阳余晖一番追逐之后,着陆地点已经是北美洛杉矶。明诚是提前一天乘坐法航班机到达目的地的,他们的航程路线完全相同,只是不在同一架飞机上。明诚登机时使用假名“石松”,重重保险之下,特高课的调查再严密也发现不了一丁点的漏洞。

迈出机舱,加州湿润凉爽的空气倒也没有给明楼新伤未愈又舟车劳顿的身体增添新的考验。可在等候区接机的明诚看到他灰白还有些水肿的面庞时,还是一阵揪心。
明楼老远就看到那个站成一棵松柏的熟悉身影。花昵格子背心西装裤,上衣搭在臂弯,熨烫服帖的衬衫领口处没有打领带,倒是系了一条墨绿色丝巾。像是有一泓清泉从心间淙淙流过,明楼脚下的步子也随着韵律踩出了轻快的节奏。

他来到明诚身前,放下手提箱,顺手用指节在他眉心刮了一下:“来度假还愁眉苦脸的?给我搬行李去!”

“大哥,先回酒店休息吧?”明诚左右手各把一件行李放进车尾拖挂的行李舱,又立刻转过身拉开后座车门,动作利落,一气呵成。站在一旁的司机来不及反应就被抢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工作,只好有些尴尬地耸了耸肩。

把整副身躯倚靠在福特轿车宽敞舒适的真皮座椅上,放松下来之后,明楼才稍稍显露出疲惫不支。现在的自己就是想要逞强硬撑,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在明诚身边,他大可不必这样。

明诚一直侧着头关注明楼的情况,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他的身体。但不等他开口询问,就见明楼先从怀中取出一支黑色票夹递了过来。明诚打开一看,赫然两套往返华盛顿的机票,第二天一早就走。

明诚不禁皱了皱眉:“这和我们先前定的行程可不一样。这么急,有新情况?”

“嗯。你前脚刚走,重庆就来电了。让我到了美国,得空见一见萧勃。”明楼沉着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尾音带着近似于叹息的疲累。

“会和陈昭的事有牵连么?”

“不清楚。不过看戴笠的意思,是使馆那边有些事情需要我们帮忙。”

“不管怎么样,今天都好好歇着吧。行程比在上海的时候排得还紧,你现在这样怎么受得了!”

“是,都听明秘书的。”明楼转过脸冲明诚笑了笑,便仰起头,闭目养神。

第二天飞抵华府,他们二人就被接至萧勃的私家宅邸。

萧本就是戴笠的心腹爱将,早年浙江警校第一批出来的骨干,后被派至中华民国驻美大使馆任武官,实质是军统美国站站长。他与戴笠几乎每天都有直接电文往来传递,从不间断。

随着战事推进,美国的中立立场越发站不住脚了。隔岸观火永远解不了困局,掩耳盗铃亦不可取。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利益链条层层压榨之下,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去年开始,美方已经在暗中援助英军抵抗德国法西斯的猛烈炮火;但在远东,东部国土几乎全线沦丧的中国依然在孤军奋战。

现在,罗斯福终于下定决心打算伸出手帮重庆政府一把。就在大约一周以前,美方正式知会中华民国驻美使馆,准备商讨援华法案的具体内容和实施细则。中方需要首先提供一份财政预算帐目,以及关于战略物资种类及数量的具体信息。重庆方面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将所需材料准备出来,但现在正需要明楼这样同时熟悉国统区以及日占区经济状况的人提供意见参考。另一层面,罗斯福提议的援华法案(指“租借法案”Lend-Lease Act)暂时还未正式由国会投票通过,所以这些“动作”也要保密。同是军统秘密特工,由他们来做自然最为稳妥。萧勃虽然是武官身份,又不大懂经济,但与戴笠沟通极密切,他现在基本掌握着中美外交方面高层意见往来的直接渠道。

萧勃这处宅院相当偏僻,是座颇为典型的美式乡间别墅,倒是有几分野趣。只是现在从窗户向外望去,冬日的景象略显单调荒凉,时不时还会暴风大作积一场等人高的雪。

“美国人终于还是坐不住了,等到自己开始吃亏,才终于想起来我们一直在挨打了。”明楼拿着调羹顺时针搅动杯中的咖啡。身旁的明诚是近乎于一模一样的动作,连端着咖啡杯底座的高度,搅动调羹的速率都几乎一致。现磨的哥伦比亚咖啡豆与鲜奶混合,散发出更为均衡的醇香。柔滑的棕褐色液体在翻动中形成漩涡,又瞬间消散开去。

“可不是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早不愿意出点血吧?现在只能十倍百倍地往外放了!”萧勃看了看明楼,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明诚,被两个人无意识的相同动作吸引住,怔了一下。早先就听说明楼身边有个弟弟了不得,在军统也算功勋卓著。百闻不如一见。

“说吧,现在需要我做什么?”明楼放下咖啡,双手交叉扣于叠放的膝前,永远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不急在这一时。到了我这儿,还是得先尽一尽地主之谊的。”萧勃笑得狡黠。明诚看在眼里,心里不免开始打鼓。

跟随主人出了别墅,来到牧场,明诚的表情僵了一僵。
居然是要骑马,以明楼现在的身体...…

明诚几乎立即表示虽然不想扫兴,但意外受邀,二人都没有带骑装。不过匆忙编织的借口显然没有什么作用,萧勃早就备下了骑装护具,各个型号,一应俱全。

明楼看不好再推辞,便应了下来。他暗示明诚不必太担心。

明楼挑选了一匹叫萨沙枣红色的骏马,双目之间的皮毛上有一块白色斑点。明诚选了一匹金栗色的年轻母马。萧勃也很快挑好了坐骑。

三人在相间小路上一阵疾驰。天上的云很厚,小路两旁只剩下枝桠和主干的树木被飞快甩在身后,耳畔是呼啸的寒风。虽然带着头盔,依然能感觉到凛冽。

明诚一路上提心吊胆,不住看向明楼的方位。他想着一旦大哥支持不住,他也好冲过去护住,不然从奔跑的马背上跌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明楼神色一直如常,只是攥着缰绳的手臂肌肉绷得很紧。

骑了马,用完餐,简短聊了些时事之后,明楼才终于得以回到房间。刚关上门,明楼脚下发软,险些仆倒在地。明诚动作迅捷,果断稳稳扶住明楼的身体。

“没事。”声音听起来也不像。

“伤口怎么样了?刚才骑完马去浴室洗浴时候我就想过来看的,萧勃总和我说话,一直没找到机会...”明诚赶紧把明楼扶到床边坐好。嘴上说着,手里动作也未停歇,灵巧地解开上身衣物,裸露出伤口部位。果然,伤口边缘刚刚长出的嫩红新肉上,未完全脱落的痂被蹭掉了,伤口缝合部位也有些微微渗血。从香港出发的时候走得急,伤患处只是将将可以拆线的程度,本来就是需要静养一段才能慢慢长好的。

明诚快速在房间里翻找一通,还真发现了一个医药箱,打开一看,处理外伤的基本药品器具倒是齐全。

明楼看明诚一脸凝重地忙活着,总觉得应该开口说点什么,就先清了清嗓子。过了一会才说道:“你以为萧勃今天只是一时兴起么?”

“你是说,这是戴笠的意思?他知道了陈昭的死与我们有关联,才差人故意试探?”明诚拿着镊子夹棉花的手滞了一滞,“可是在香港,那场械斗没有留下我们的痕迹。紫桐里那处房产是大姐托了信得过的人顶租下来的,想必也查不到明家头上...”

“戴笠是谁?他自然知道,不留痕迹地杀一个人并不难。他只要心中有怀疑就够了...嘶!”今天明楼骑马是真的扯到了伤口。表面外伤的部分还是小事。可毕竟切掉了一块内脏,创伤不小。现在松懈下来,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到左腹连同肋骨一阵钝痛。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明楼半穿上衬衣背对房门,明诚走过去开门。是萧勃遣人送来了使馆方面准备同美国人商讨援助计划所需的细目。

明楼身手准备去接。不过明诚从他身旁走过却没有要递过去的意思,他径直走到书桌前把东西放在案上。

“快拿过来,我就靠在床头看一看。”其实即便是明楼想要到书桌前去都无能为力,而现在坐在床上,眼前也阵阵发黑。
“还看什么看?你快点躺下吧,这不是还有我。”明诚径自扶着明楼换了睡衣,躺卧在床,才算罢手。明楼见也没什么抗议的余地,也不再说什么。

星垂平野,无边无际。明诚只留了书桌上台灯一处光源,黑暗在静谧的空气中无限延伸。

明诚好像很能适应这样的环境,这让他想了起莫斯科。熟悉的感觉令人精神抖擞,注意力也格外集中。他高效地筛出一些显而易见的错误和可能出现的漏洞,又将自己的标注复核了一遍。

明诚扶住后颈用力向后仰了仰头,接着站起身,抬起双臂舒展舒展筋骨。一阵“咔咔咔”的关节脆响。看来劳损有些严重。
明诚很小心,动静很轻,明楼还是醒了。
不等他发问,明诚就对他说都改好了,有几处统计数字离谱,很可能是笔误;其他疏漏也都做了标记。明楼又拿过来自己看了一遍。
明诚想劝他再好好睡一觉,趁夜还长。但他执意要起来换上衣服,出去走走。明诚无奈只好由着他折腾。

两道颀长的影拖进华府乡野寂静的夜里。

走出别墅,路灯的光有种超现实的魔力,离得远时觉得明如白昼,走到跟前却又倏忽暗淡了,暗到要凑得足够近才看得清彼此的脸。天空中又恰到好处地飞起细雪来。 

明楼忽然发现,于自己已走过的三十多载岁月里,好像冬天过得格外多些。冬日似乎总比春夏秋三季加起来还要漫长。真是奇怪,明明自己从未感受过接近极圈的寒冷,还不像阿诚。莫斯科的冬夜定是要叫失眠的人发疯吧?阿诚可曾有过彻夜失眠的时候呢? 

阿诚好像从未抱怨过冬夜的寒冷。
明楼在心中默默数着,父母惨遭戕害时是在冬季,明台的母亲为救明家两姐弟殒命时是在正月末开春前,阿诚晕倒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似乎也是在一个隆冬的傍晚…… 

起初,明楼觉得自己小时候该是害怕冬天的。寒风不吉,摧枯拉朽。后来渐渐就不怕了,同时释然的还有对死亡的畏怖。它变成了一个必然会到来的结果,一个无需去逃避的终结。在最为困顿煎熬的时光里,甚至隐隐还有些期待。 况且,再冷的夜也有人陪着,心到底是暖的。

他们俩走得可真慢啊。身后的两排足印并驾齐驱,未留下很远就已经被覆上了薄薄的雪,倒比缓缓前移的影消逝得更快。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3)。
他们走过的路或许无人知晓,但还是会走下去。
走到雪尽,走到天明。


[注]:
(1)杜甫《垂老别》。
(2)顾贞观《金缕曲》。原句是“但愿得”。
(3)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


【彩蛋?】
三天后,他们二人回到洛杉矶。假期快要结束了。

航班到达时已经入夜,明楼却不知哪里来的兴致,说想去看电影。

“只有一部了,Waterloo Bridge,午夜场。”明诚晃着手里两张票走过来,冲明楼眨了眨眼。
“正合我意。”明楼笑得意味不明。

距离明诚上一次进电影院已经过去许多年,还是在巴黎时候的事,不过银幕上放了些什么明诚从来没记得过。影院是他和烟缸接头的场所之一。

回到上海之后,明楼倒是和汪曼春看过几场。喜剧片,爱情片,可能还有几部悬疑片?明楼好像也都没什么印象。

明楼和明诚进入放映厅时,电影已经开始十分钟了,观众寥寥无几。也是,这片子上映半年多了,又是午夜场,冷清一点也正常。

电影正放着舞会的片段,明楼心情莫名轻松,手指也跟着节奏在腿上扣着拍子。不过不大一会儿,右肩上忽然就一沉。
明诚睡着了。这几天本该明楼花工夫的大小事宜都是他在盯,加上在香港的时候日夜熬着,从不肯真的放开了去休息。他也太累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明楼的脖子上,微微发痒,明楼忍着没动。伴随着熟睡中沉稳的呼吸律动,习惯了倒觉得安心。

明楼试着动了动右手手腕,刚好触碰到明诚的左手,掌心的温度略高于明诚指尖。他将手掌轻轻覆在明诚的手上。

薄薄一层皮肤下匍匐着柔软的静脉血管,在那里无声流动着温暖的暗红色血液,在不久之前挽救了自己的生命。

顺着静脉的分叉,指腹触及嶙峋的指骨。明楼想象着这双手执过笔,拿过枪,拭过泪,也杀过人,不过放松时其实也有温柔的弧度。指节纤长而有力,末端是修剪齐整的指甲,微凉。

还有,缺失的小指。

明楼有些恍惚,那些酷刑与折磨,伤痛中明诚的脸,清醒着的,昏厥着的,又在脑海中不停闪现。他手中不自觉加力握了又握。

明诚忽然伸过右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明楼的手腕。

明楼在黑暗中勾起嘴角。这小子,又装睡。

电影里演了些什么来着?还是没记住。

(end)
感谢阅读到这里~


正文 第三十三章:

https://amuohednaitnij.lofter.com/post/1d6a49ae_a5ff6b4

—————————————
吾日三省吾身:
多填土,别拖延,慎开坑!!
最近其实又在挖坑…吸取之前的教训,不攒出点东西绝对不轻易发了

评论 ( 7 )
热度 ( 44 )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