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脑,语死早。一万匹脱缰的马,在她脑海中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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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天 (十)

(九)

 
待明楼二人回到明公馆,夜已深。大姐在沙发上眯着眼瞌睡,见他俩回来,数落了几句“怎么回得这么晚”。又说明台今天来了电话说他同朋友去爬山郊游,明天才能回来,“真是不叫人省心”,然后便上楼休息了。桂姨假意嘘寒问暖,说自己煮了姜茶,明诚也打发她回去睡了。一切应付妥当,明诚这才接过明楼脱下的大衣围巾,去衣帽间挂好,又走回到明楼身前,说道“大哥晚安。”明楼静静看着明诚做完这一切,向自己道了这声“晚安”,也轻轻回了句“晚安”,便回了房间。明诚则是一直看着明楼走进屋,缓缓关了房门,又站了很久,方才上了楼梯。

明诚在浴室洗漱完毕,换好睡衣,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他不知明天、后天的这个时刻,自己是否还活着,这具躯体的主人是否还有体温。这是一种很复杂微妙的心情,明诚感到心中有些酸涩,却并无恐慌。他突然忆起小时候自己无法安然入睡时,明楼对他讲的那些故事。明诚觉得,自己此刻如同那个将珍宝藏入深山的矮人,预备以生命做诱饵与贪婪的猎人周旋到底。他心中唯一的怅惘,是大概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了。

明诚走出浴室的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顿时愕然。明楼正站在屋内。

明诚下意识回头朝门外警惕地张望,却听到明楼轻声道:“桂姨已经睡下了,我上来时脚步很轻,没有吵醒她们。”

明诚这才轻轻闫上门。再回过头来才发现,明楼竟然没有穿鞋。明诚走向衣柜的方向,“我给你拿双拖鞋,天凉了,你这样非得生病不可。”


明楼却伸手抓住明诚的手臂,递上手中的牛奶:“先喝了吧,都快凉了,这样一会睡得也好些。”

明诚没有坚持,接过牛奶仰起头喝完,又乖乖把杯子递回明楼手中。明楼欣慰,眼中似有笑意。
“大哥…”明诚看着暖橘色台灯的光晕下明楼的面庞,他眼中漾起塞纳河静谧的波纹,夕阳余晖下泛着并不刺眼的粼粼波光,有一种平和的力量。

明诚喜欢塞纳河,明楼知道。可他不知道的是,明诚觉得塞纳河与明楼很像。这句话怎么看都是个病句,但明诚就是这么觉得。

 

明诚突然很想说些什么,他怕此时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可是此情此景,温暖恬淡如同一场远逝的旧梦,明诚怕任何别离之语都会惊扰了彼此的心神。而其他的话,更是不必多说的。末了,明诚也只是动了动嘴唇,喉结翻动,欲言又止。

 

明楼将一切看在眼里,“好了… 怕你今天睡不好,我就是过来陪陪你… 就像以前一样。”

明楼催促明诚躺好,自己也半坐在床边,靠着床头。明诚的房间并不大,布置也几乎和当年十几岁住进来时一模一样。

 

他们俩从法国回来,明镜要给他另收拾出一个宽敞房间他不肯,要给他重新装潢他也说不要。明楼见他坚持,也只好无奈说“也罢,依他好了”。此时明诚并不宽敞的床上,挤下两个高大的成年男子也是勉强。明诚躺在内侧是靠墙的,便不住往里挪动,想侧过来让明楼坐得舒服些。明楼不让他乱动:“你就躺好吧,我就坐一会。不过你最近是不是真的吃胖了?”

明诚面上一红,立刻嘀咕道:“哎?大哥,你不是开玩笑吧?从我们回到上海开始,你就饭局不断。这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你腰围都涨了一圈了,还好意思说我…”

明楼皱眉:“有么?”

“不信你明天问大姐嘛。不过还别说,这家乡的水啊就是养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就好像谈笑间又回到了小时候,明诚睡不踏实,明楼就来陪他。又或者是在法国的时候,两个人中有一个生病了,另一个照看着,也顺便打发养病的无聊时光。不过结果往往是等一个痊愈了,另一个就紧接着被传染上了病症。

十六载寒暑,不算上明诚在苏联的那一年和明诚只身从巴黎回上海帮衬大姐那大半年时间,他们两个人始终相依相守,荣辱与共。抛开明诚作为“管家”的这一层身份,他更加是明楼革命理想启蒙、形成和坚定过程中的见证人,精神家园的守护者。他总是理解、信任、支持着明楼,追随他。在任何时刻,明楼的选择就是他的选择。可是,明诚的义无反顾,舍生忘死,又是最令明楼心痛的事。恐怕明楼此生最不愿也害怕见到的,就是有一天,明诚会为了保护他而选择自我牺牲…

聊了一会,明诚接话变慢了,说得也少了,后来完全不出声响。明楼转过头,见他不知不觉闭上了眼,呼吸均匀,似已睡熟。细看来,明诚睫毛并无颤动,眼球也分毫不动。“这小子,又在装睡!”明楼心道。
明诚幼年受苦,后来睡眠障碍虽然治好,但浅眠的时候,眼球会无规律地小幅转动,睫毛也会跟着轻微震颤,有时候身体会突然抖动一下。这些明楼都十分清楚,所以,一旦他“睡”得过于安静,就一定是在骗人!
明楼所幸也不急着走,从床边书桌上随手抽出一本书,想看他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书拿到手里,才发现是法文版《悲惨世界》。这是明诚最爱的小说。明楼怔怔发愣,在巴黎时的一幕幕又突然在脑中闪现。明楼陪明诚去拜访过雨果故居,还一起去看过剧团排演的《悲惨世界》舞台剧。明诚有阵子迷上了印象派油画。最痴迷的时候,明诚几乎每天都要拽着明楼去塞纳河边写生,始终不觉厌烦。用他的话说,塞纳河的美是从一成不变的时光中淘洗出的永恒光辉,却又同时富于变幻,令人应接不暇。明诚对色彩的把握能力很强,他迷恋玫瑰色的朝霞中,尘雾未散的河面,也喜欢描绘落日下金色的波光。他可以捕捉光线明暗变化的瞬间,把那一刻真实的绚丽和朦胧的旖旎定格在自己的画布上。


如果,只是如果。没有这样一场战争,没有四分五裂的国土和挣扎在水深火热中的千千万万同胞,他们如今会身在何处,又会做些什么呢?

明楼正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失神,忽觉身旁明诚好像颤抖了一下。明楼看向他时,发现他又呼吸如常了。明诚的睫毛很长,此刻随着眼球的轻微转动也在轻颤,眉心也从刚才的微蹙中舒展。他现在是真的睡着了。明楼静静地看着明诚熟睡中的脸,忽然有伸出手想要触碰的冲动,却只是在将将要拂过皮肤的时候收了回来。明楼出了会神后,悄悄起身,出了房门。

翌日清晨,明诚醒来。一夜无梦,难得睡得十分踏实。

 

吃完早饭,和大姐打了招呼,明楼同明诚一起出了门。阳光很好,深秋的晌午,在上海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明诚站在明楼的左侧,戴好手套,准备替明楼拉开车门。明楼抬手示意“不急”。

“今天我要出去送两趟文件,就不回秘书处了。晚上也约好了和梁处长去趟码头仓库,可能会很晚,就不能回来陪大姐吃饭了。”明诚望向远处,语气轻松。
“我知道。”

“大哥?”

“嗯?”

“…保重。”

“早去早回!”明楼顿了顿,转过头看着身旁明诚的侧脸说道。


(十一)
金陵叹 《鹧鸪天》[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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