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脑,语死早。一万匹脱缰的马,在她脑海中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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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天 (六)

(五) 

霞飞路照相馆,军统上海站行动组。
于曼丽俏丽的面容蒙上了雾气,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泪珠,身体也因为气愤和抽泣而不断微微颤抖。她面前是摔得粉碎的红酒杯。郭骑云背着身坐在饭桌旁,交叉手臂一言不发,虽然看不到表情,但随着呼吸的节律而起伏的后背还是暴露了他此刻正强压着怒火。屋子里唯一冷静得出奇,沉默得出奇的是组长明台。半小时前,他临时决议要在今天晚营救中共上海站的特工程锦云,她在运送情报的任务中意外被76号俘获,押送至情报科连夜审讯,情况不容乐观。

“你眼里还有没有行动组,有没有军统局了。这样的重大行动,完全不需要请示上峰么?还是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管上峰是否同意,你都还是会去做,所以为了不担上抗命的罪名,你干脆自作主张?”郭骑云句句带刺,毫不留情。虽然知道激将法已经不会起什么作用,可他还是打算一试,希望至少延缓明台的行动计划。

“我不是来征求你们意见的,今天的行动,不是以军统上海站的名义。这是我明台自己的事。今天我必须去,自己去。如果我出了任何意外,你们记住,我和军统没有关系。”明台根本不回应郭骑云的咄咄相逼,他心意已决,非去不可,“如果你们觉得必要的话,我现在可以立刻申请退出军统局!”明台说完后,转身欲走。

“站住!”于曼丽霍地起身,直视明台,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我们是生死搭档,没有独自行动的道理。你要救人,我陪你!”


“你疯了?”郭骑云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径直走到于曼丽和明台的中间,掰着于曼丽的肩膀吼道。


于曼丽神色平静得出奇,语调不疾不徐,“郭副官,如果陈小姐出事了,你会袖手旁观吗?”


郭骑云没有想到于曼丽会反过来将自己一军,一时气结,竟无言以对。


“郭副官,你就留在这里,以防万一。曼丽,你永远是我的搭档,不过今天,你必须留在这里,这是命令!”明台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面对二人,说完径直走出了门。

半个月前,中共叛徒许鹤在特高课被审讯时已经交代了红丝绒餐厅作为共产党上海站紧急联络点的情报,而特高课决定将消息封为绝密,除亲自负责审问的藤田芳正和南田洋子以及在场的三位特高课日本间谍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许鹤虽然已被明诚除掉,但明楼他们并不知道泄密事实。南田洋子死后,藤田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心利用许鹤交代的情况,先下手为强,诱捕地下党,一举捣毁中共上海站。

两天前,中共地下党员苏医生截获日伪特务机关76号向日本宪兵部特高课发出的一封密电,其中疑似提及中共地下党部有潜藏特务向日方泄露情报。情况紧急,苏医生请示中共上海联络站负责人黎叔后,派程锦云立即前往紧急备用站红丝绒西餐厅,向即将返回延安的同志直接汇报情况,避免电文被特务破获。谁知,程锦云踏入红丝绒西餐厅就发现中了埋伏。

程锦云被秘密押入76号刑讯室,等待下一步计划。在初步审讯后,藤田凭借多年从事特务活动的经验,坚信程锦云绝非普通地下党的联络员,她离中共上海站核心人物,乃至总负责人可能都十分接近。但她身上可挖的情报却有限,因为中共地下党往往采用及其繁复的单线联系作战方式,靠细密情报网和交通站多次中转,消息均为单行,一经传递即刻失效。行动任务往往独立进行,只有总负责人知道每一个部署计划。藤田决定因势利导,利用程锦云在中共情报网中的地位,散布她被捕的消息,引“蛇”出洞,将前来执行营救计划的地下党员一网打尽。

苏医生发觉异常后,当晚立即紧急拨打电话用暗号向黎叔报告。黎叔赶往苏医生的诊所商讨营救计划时,正碰到来找寻程锦云的明台。明台获悉程被捕的消息后紧张万分,执意要参加营救计划。黎叔曾接到过眼镜蛇通过明诚同志传递的消息:组织上决议暂停对明台的策反计划,于是便以国共联合行动必须请示双方上级同意后方可执行为由拒绝明台。哪知明台竟即刻表示早就想要加入共产党的意愿,要求立即入党,参与营救。黎叔深知,他与程锦云的恋爱关系并不仅仅是双方身份的掩护,他们是真真正正在战火燃起了共同理想与信念的火苗,是并肩作战的生死伉俪。黎叔此刻也已知晓明台与自己的关系,面对明台的企盼恳求,一时陷入两难。明台见黎叔态度坚决,口风一转,表示可以把这次营救行动当作党考验自己的一次测试,如若通过测试,就请党组织同意他的请求。黎叔沉默许久,便不再坚持,但强调行动过程中必须听从地下党的统一指挥,无论发生任何事,不可感情用事,自做主张。明台应允后,即刻回到军统联络点,向曼丽和郭骑云通报。

于曼丽怔怔看着明台关上房门,走了出去。半晌,她迈步去阁楼匆匆取了枪械武器,换上行动装,正准备出门,被郭骑云一把拽住。


“你是不是真的没有长脑子?他现在要去送死,为了他最爱的女人,不是你。你还要陪着他?”


“是他把我从刑场救下来,也曾为了我举枪对着自己的脑袋扣下扳机。为了我的命,他舍身过两次,就算我今天还了他一回,也不吃亏呀…”于曼丽忍住眼中充盈的热泪,掰开郭骑云的手,决然走了出去。她不想提及自己的爱,自己的心,那一份炽烈滚烫却卑微如尘埃的情感。此生,哪怕她只拥有和明台并肩作战的命运,没有举案齐眉的福气,也是无憾的。


入夜后,吴淞口静得诡异。

江边的秋风已透骨。明台伏在离水面稍远的草丛中已经近一个小时,一动也未动。他负责狙击敌人的机动装备及重武器,是此次营救的侧翼。黎叔告知明台他此次的任务时,他并无异议,他坚信,锦云一定能平安,也必须平安。

藤田芳正的计划是,放出消息,特高课捕获共党女间谍,次日夜间秘密押往南京,由政府谍报机关作进一步审讯。他算准共党会在吴淞口动手。他相当自信,此次任务,不留后患。

特高课的车队缓缓驶进港口区域,黎叔发出信号,全体埋伏成员做好准备,随时开始行动。

两辆吉普车,四辆野战摩托和最后一辆卡车驶进港口后,预先设置在路口的炸药在卡车尾部爆炸。卡车后部的日本宪兵被炸飞,靠前部的士兵迅速跳下燃烧的卡车,扛起步枪围在野战摩托周围。敌人的四辆野战摩托排成菱形,每辆车上各有一挺机关枪,此时已经开始向四周防御性扫射,一时火光四起。

黎叔在明台右前方不远处,朝打头一辆吉普车驾驶员方向扔了颗手雷,游击队顺势分别从其他三面迂回靠近包抄。

藤田远远观望,脸上不由浮现笑意,很好,鱼儿咬钩了。

双方激战十余分钟,吉普车上和卡车上下来的的步兵大部分被消灭,机关枪手也被明台狙杀。正当两名游击队员试图靠近一辆吉普车的车门时,两声爆炸的巨响让明台不由得低下头,碎石砾土顿时如雨点般砸在明台后背,他急忙护住头隐蔽。两辆吉普车同时爆炸了,港口的外围突然亮起无数战术手电的灯光,随着机枪连发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果不其然。黎叔的营救行动虽然已经充分考虑到了敌人的诡计,可是此刻,明台心中也并没有把握真的能够全身而退。

几乎同时,岸边两艘的货轮突然亮起灯光,明台看到在离自己最近的一艘船甲板上,程锦云戴着手铐,靠在桅杆上,一身血污,凌乱的碎发胡乱披在脸庞和肩膀上,她的嘴被堵住,人似乎并不清醒。她身旁站着好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明台心中苦痛开始在五内焚烧,他简直发了疯。

程锦云在踏进红丝绒餐厅的那一刻,便意识到,自己此番应该是无法活着从敌人的包围中走出去了。她被直接带到特高课,逼供,整整一天一夜,身心俱是体无完肤。她没有开口。事实上,从这天早上开始,她就昏死过去。藤田心中已有计划,便也停止对她的审讯。但是这一刻,战友们同敌人激战的声音和强光令她从昏迷中惊醒。她发现身体跟着地面有节律地晃动,自己竟在一条船上。而当程锦云勉强抬起沉重的头颅,眼前的景象令她心惊!因为,她仿佛看到了明台。

其实,她也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岸上还是太昏暗了。明台似乎是从草丛中一跃而起,迅速闪身向船身侧面移动。他起身的动作,暴露了身形,登时,一排子弹就钉在他刚刚停留的地方。程锦云此刻真想大声呐喊,可是舌头翻动中,塞在口中的异物刺激着喉咙,令她的呼吸更加困难,几乎窒息。她干咳几声。旁边看押的士兵发现她醒过来,立刻高度警戒。

与明台的相识相恋,于程锦云来说,像是一场梦。她们虽分属不同的阵营,可是程锦云打从一开始就分明觉得,明台和别的国民党不一样。她总有预感,明台内心深处的理想主义情结最终会破茧,令他蜕变。黎叔命程锦云秘密执行对明台策反过程中的监控任务,她心中并不好受。她对明台的爱是纯粹的,但她的命运中有着远高于爱情的使命和信念。她坚信,总有一天,他们可以毫无保留地相爱,共事。她以为这一天就快要到来。她当然不想死,她想要活着啊!
可是此刻,她深爱的人却因为自己命悬一线。程锦云心中感恸,滚烫的泪水不断落下。她心中暗自有了计较。

明台快速靠向船头方向一个卸货用的楼梯,转角的位置恰巧可以隐蔽一人,甲板尚在射程之内。很好。明台调整呼吸,稳稳扣动扳机,程锦云身边一个宪兵倒下了。

程锦云知道明台在那里,她看不到他的身影,只能看到一截漆黑的枪管。敌人已经发现了狙击手,远处的指挥者以手势示意附近的步兵包抄,明台藏身之处已是死角。

明台手下不停,短短一分钟,又有两名宪兵倒下。

程锦云突然站起身,一旁一个宪兵回头,条件反射地举起手枪。程锦云用手铐从宪兵手腕下方死死扣住他举枪的手,把自己的胸口抵在枪口下,她拼尽全力与宪兵周旋了十几秒,在力竭之前掰着宪兵的食指扣动了扳机。程锦云后仰倒下。

明台狙杀完甲板右侧三个宪兵后,被包抄过来的步兵火力压制,完全抬不起枪口。待他抬眼扫向程锦云时,却看到她用枪抵住自己的胸口,此时慌忙大喊,却无济于事,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倒在自己眼前。明台失神,一排子弹贴着耳后飞过,一颗擦过后颈,顿时染红了衣领。他竟似丝毫未觉,愣愣盯着甲板上中弹后不再动弹的程锦云,完全不知躲闪。

眼看敌人瞄着明台的脑袋射击,黎叔急得大声呼喊,自己却死死被猛烈的火力压制在船尾方向的岸边,无法增援。就在此刻,一个迅捷的身影出其不意,从包抄明台的步兵身后出现,举枪扫射,一梭子弹尽数打完,顾不上换弹夹,趁敌人未能反应之际,就地一滚,来到距明台数步之外。

来人正是于曼丽。她见明台失魂,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甲板上横着的数具尸体,心下已了然。她嘴唇张翕间,一句“节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正在此时,又是一队日本宪兵向他们包抄过来,火力攒射,明台所选的狙击点只勉强够一人藏身,二人避无可避。

“啊!”于曼丽右臂中弹,失声叫出来。明台这才怔怔回过神,看到于曼丽,又立刻发现此时的境况。又是一阵连发扫射,于曼丽突然目光变得雪亮,直直看了明台一眼,随后横身挡在明台身前。明台惊愕,想推开她,但为时已晚。他感到于曼丽身体抖动了一下,闷哼一声向后倒在明台怀里。

“曼丽!”明台吃不住力,二人双双落入水中。

(七)

金陵叹 《鹧鸪天》[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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