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脑,语死早。一万匹脱缰的马,在她脑海中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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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齐勇】回归线10-13

6-9

10.

病眠夜少梦,闲立秋多思(1)。

入秋后,明楼生了场病。大概是刚到了北京还不能适应天干气躁的环境,就立刻投入工作的缘故。起初是咽喉有些肿痛,早晚偶尔干咳一阵,以为多喝点水就好了。后来耽搁了几天,咳得越来越厉害,喉咙肿得太严重,吞咽都很痛苦。

病势来得快。拖到五六天,头昏耳鸣,晚饭时候只撇了几勺稀粥上浮的米汤子对付一口,就进屋休息了。

齐勇觉得不放心,临睡前去敲明楼房间的门,半天也没有应答。他放下敲门的胳膊,还是觉得心里悬着,于是也没离开。又过了好一会儿,齐勇才听到几声剧烈的咳嗽。他赶紧推门进去,扶明楼坐起身喝了口水,却隔着衣物都觉出他的体温高得异常。齐勇懊恼自己太大意了,赶紧连夜陪着明楼去医院。急诊室的大夫不敢耽误,立刻安排明楼入院做检查。结果出来,是上呼吸道感染引发高热,炎症蔓延向下走,已经转成肺炎。


明楼住的是单间病房,齐勇就从医院总务那里借来了一个简易行军床,趁着明楼睡觉的工夫回家里取了被褥,也住进病房里当起了陪护。

明楼几次劝他回去,却发现这孩子脾气真是犟,好说歹说就是说不通,索性不管他了。


病房里,一睁眼四周都是千篇一律的白色,水泥地面被打磨得光滑发亮,反射出花岗岩似的幽光。清洁工人每天早晚各来拖一遍地,稀释后的消毒水味道经年累月地沉淀,早已无孔不入,占据着房间里每一寸空气。窗台里面挂着半截洗得泛旧的蓝色布窗帘,齐勇每天早上会轻轻拉开一半,再给窗户开一条缝。这样既可以通风,又不至于让病床上躺着的人着凉。齐勇的行军床就支在病房的门边上,方便进出照顾。这会儿,他正提了暖瓶出去打热水。其实这孩子真的算是懂事的,粗中有细,心里也有数,只是太倔,又不善言辞。

病房是个很容易让人感到无聊憋闷的地方,单只是在病床上直挺挺躺一天挂吊瓶就够让人心烦的。但好在明楼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更何况这世上也已经没有多少事情,没有什么人能够再令他悬起一颗心,忍着一股气,五内俱焚,寝食难安了。

他睁开眼,窗外碧空如洗,恰好飞过一只孤鸟。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2)?


大概是因为突然病倒,整个人卸下了“武装”,明楼全身上下经年累月攒下来的毛病都趁他不备开始秋后算账。高烧了几天,原先好了许多的偏头痛也隐隐有复发的趋势。也许真是年岁不饶人吧,明楼心里想。


在病房里又躺了将近两周,明楼才出院回家调养。胡大姐前阵子正巧出差,一回北京就听说了明楼的病,出院这天早早过来家里探望。她见明楼又清瘦不少,不过大病一场,好像身上绷的弦又松懈下来几分。

齐勇给胡大姐和明楼添了热茶,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出去了。大院门口两棵银杏,金黄的叶子瑟瑟飘零,渐渐铺了一地,梢头更加稀疏了。风真是挺大,齐勇连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胡大姐啜了口茶,开口说道:“这下知道北京的'秋老虎’有多厉害了吧?”胡大姐是四川人,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乡音无改。

“'秋老虎’算什么,还是您厉害。这天干气躁的,您怎么就一点事没有?”明楼摇了摇头,说笑着从柜子里取了件大衣披上,又把茶杯握在手中,手心稍稍回了些温度。菊花茶散发着草本的清新气味,还特意加了几根金银花和一片甘草。

深秋的北京一天更比一天萧条,时常刮起大风来,每次风一过温度都更降低些。才刚出院,身体虚弱时更加畏寒。

“是你对自己太马虎喽!”

“是大意了,到头来还是自己吃苦头。”

”我看,不止是你吧?你住院这些天,我看这孩子比上次见更瘦了,脸蛋都凹下去了。”胡大姐看向窗外,齐勇正蹲在树底下抱着两条胳膊发愣。“你这个老首长呐,还真不好伺候!”

自然是不想再让他伺候了,明楼在心里叹了口气。


【注】

(1)出自白居易《秋思》。

(2)杜甫《孤雁》。


11.

明楼回到燕园复课这天,系里简直掀起了一场小型骚动。只刚刚迈步走进教室,就被不少学生围住,每个人开口都是关切的话语和神情。

他先前只说是告假一段时间,后来有的学生通过医院的途径得知了教授是生病住院,就想去探望。明楼立刻表示不许学生前去。

明楼自认为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师长。他教授知识,兢兢业业毫无保留,对待学子们课业上的疑问也悉心解答,但他无形中总是把师生关系的界限划得很清晰。明楼追求一种人格思想上的独立性,他认为人与人的相处,无论任何一种,都应当首先注重这一点,不可逾越。教学相长,彼此助益,才是明楼眼中最积极的师生关系。简单说就是,他只授业,不传道。


明楼康复后的第一节课上得依然成功,从学生们求知若渴到眼神中也看得出。但课堂上也出现了一小段插曲。

这天,明楼要讲的课题是中国近现代的“买办经济”。他在干干净净的黑板上写下了“买办”二字,然后轻巧向前一抛,一节白粉笔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规整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讲台的小竹筐内。

依照备课计划,他打算谈谈如何去看待“买办”这一近当代社会背景下所产生的特殊人群,以及他们的存在对经济的客观影响。


“有没有哪位同学可以解释一下'买办'这个词?”明楼拍掉手上的粉笔灰,半侧过身指着黑板上的两个汉字。

前排一位同学立刻举手。几乎在明楼用目光示意的同时,答案脱口而出。

“很好!”明楼点点头,继续问大家对这一群体了解多少。

台下却应声寥寥。

新政权成立,意识形态上的显而易见的转变,使得民众对于许多概念的态度也发生变化。与资本主义沾边的已经不会是褒义了,更何况还粘连着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毒疮的陈旧糟粕。


明楼扫了一眼教室四周学生们茫然的眼神。

信息的空白最易造成误解,误解更加导致偏见,而偏见对于学术研究却永远是阻滞的根源。

他开口讲道:“1902年至36年,外国资本在中国本土的直接投资由5亿美元增至26亿美元(1)…虽然这些资金大部分流向了运输业,即铁路建设,比如,南满铁路这一沦陷区的重要干线。可是,进出口贸易,尤其条约口岸的贸易公司或者洋行也占据着投资的一大部分。这个时候,‘买办’们便承接了中外交流的’桥梁’作用。这种作用很快也不仅局限于经济,也逐渐成为当地政治生活的重要纽带,比如江浙一带。尤其后期,商业与民族主义的结合愈发紧密,许多依靠’买办’经济积累了雄厚资本的中国商人也都逐渐转型成为'民族资本家',并在之后的全面抗战中发挥了重要的积极作用(2)...”


后排一位短发女生忽然高高举起了手,“明教授,马克思列宁主义告诉我们,资本的原始积累资倚靠的是对无产阶级的血腥压榨,’买办’这一人群难道不是蛀虫,不是革命的投机分子吗?他们的手上难道没有沾染工人和农民们苦难的鲜血吗?”

“这位同学,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丁反资。”女生声音洪亮。

座无虚席的阶梯教室里却响起几声嗤笑。

四周已经有不少好事的同学开始掩嘴耳语:“她以前是抗大的,优秀工农兵推荐学员。”

“哎哎哎,我还听说啊,她家姊妹三个,还有一个哥哥跟一个妹妹。”

“我知道,我知道!解放后他们家孩子还都改了名儿。那另两个,一个是丁反帝,还一个丁反修。”

“哈哈哈哈...”


明楼及时叫停了教室里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又开口道:“丁反资同学,我觉得,在积极地做出阶级划分之外, 或许我们还需要了解更多的事实辅助判断。比如,著名的’买办’商人虞洽卿,在1937年曾为留驻上海的国军伤病捐款近30万元用于口粮和治疗所需用项。38年底,也是他联合富商巨贾在上海主办了难民救济会,用以平抑粮食价格,保障民众生计。然而你说的问题也的确存在。救济会内部腐化贪污,包括虞洽卿本人在内的高层公私不分,趁机挂租界旗为自己的货物保驾护航。种种利弊,都是不容忽视的...”

明楼顿了顿,又说:“在经济与政治、历史的相互关系这一问题上,对于你们现阶段的学习,我提议,’恺撒的应当归恺撒,而上帝的应归上帝’。好了,同学们,现在下课。”


风很快吹进了燕园,吹皱深秋未名湖平静的水面。象牙塔的高墙开始晃动。


【注】

(1)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

(2)冯筱才《政商中国:虞洽卿与他的时代》。


12.

转眼,齐勇给明楼当警卫员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还记得头一天来报到的时候,明楼看到自己时的反应,那个神情很不寻常,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代表欢迎。但对于首长的反常态度,他并不反感,心里也没什么怨怼。相反的,他其实还挺喜爱这位首长。

在齐勇看来,明楼是与众不同的。他从前在四野当兵,炮四团,实打实的虎狼之师。军区司令长官的威风和胆略,他从来既崇拜又佩服。可是明楼与他们都不一样。具体是怎么不一样,他却也说不好。以前团里的政委讲过一个词,叫“不怒自威”,齐勇觉得可能是有些靠近的。

上次生病以后,明楼的心里也开始踌躇。他早前给军区打电话要求把警卫员撤换掉,但他并没有等到下文传达。再加上齐勇这孩子实心眼,在医院里如何尽心尽力照顾自己,明楼也都看在眼里。他现在是真的不好再打电话去催促了。

齐勇只是性格执拗,也有些愣,可他也并不傻。所以明楼不主动提的事,他是断断不会多说一句的,干脆装到底,权当没有过这回事。


13.

从明楼出院以后,家里又来了一位保姆,姓沈,大约五十来岁,是个热心肠,人也和善。说是保姆,其实她也只买菜做饭,负责明楼的一日三餐。沈阿姨是南方人,至于为什么会漂泊在北京,缘由也并不清楚。有些事情是不该问也不用问的。

沈阿姨自己没有子女,看见齐勇喜欢的不得了,洗碗的活儿都不让他做,说什么也不叫他进厨房。

可是这样一来,有件事倒是难办了。

明楼每天早上吃完早饭,到出门去上班之前会有半个小时的空闲。这段时间明楼不会再回房间,一般就坐在沙发上看一会报纸。通常这时候齐勇会去厨房洗碗。现在一下子无事可做了,要说回房间去吧,实在过于刻意,好像在故意躲着明楼一样。可如果也到客厅去,在明楼眼前瞎晃悠,齐勇又觉得十分别扭。于是,他就借口去院子里擦自行车,顺便给车胎补气。

这天早上,齐勇走到门口时终于被明楼叫住:“都连着打了三天气了,不怕车胎爆啊?过来坐下,消停一会吧。”

齐勇只好乖乖在一侧沙发靠边的位置坐好,腰杆挺得笔直,动也不动。

明楼拿低了报纸,朝他扫了一眼,用微小的幅度摇了摇头:“家里的规矩又忘了?”

“我没忘…明教授”

“过来这么久,我对你还真是什么都不了解。“明楼没抬头,前一句像是自说自话。后面的也是凭语气才听出是个问句:”家不是这里的吧?”

“不是。”齐勇干脆地摇了摇头,又补充说:“我老家时山西应县的,靠近大同。”他又瞟了瞟一直在看报的明楼,继续说道:“我们那边有一座木塔,古代造的。我娘说,我刚会说话那年,有个北京来的专家专门跑去看过,还拍了照。当时都见报了,可轰动呢!那位专家好像姓梁…”

“是梁思成先生。”

“对对对!您也认识啊?”

“嗯,是有些来往。“明楼又随意地问上几句:”那你的父母家人都还在山西老家?出来当兵这么久,回去看过没有?”

“回去过!北平解放以后,部队给我们放过长假。我老家除了爹娘,还有一个弟弟,早产生的,差点没活下来,打小全家都可宝贝他了!他可聪明呢,上学好,今年该上高中了!不像我,小学刚上完就不念了。那年村里来了八路军征兵,我那时候长得快,谎报了年纪就入伍了。后来打了大半年小鬼子就败了。等回了家我娘差点活剥了我的皮!”

“那后来怎么又跟着去打仗了?”明楼已经放下报纸,对折之后搁在膝头。

“搁家里种地没意思,后来部队集结,我就又偷着跑去了。没想到我们的队伍一路都在打胜仗,越打越提气!后来进北京城的时候,战友们都说,就跟做梦一样…”


没有人比明楼更清楚,这节节胜利的背后有多少人,在没有硝烟的地方,战斗到最后一刻,直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48年盛夏,明诚被紧急调往南京。后来明楼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

辽沈战役打响后,明楼终于通过南京的同志得到明诚留下的遗言: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轻于鸿毛,力透纸背。


直为心厄苦,久念与存亡(1)。


齐勇发现明楼的脸上又露出了他看不懂的神情,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明教授…?”

“既然仗也已经打完,没想过复员么?也不想回老家?”

“我还是想当兵。”齐勇有些腼腆,笑着搔了搔后脑勺,“我还想等着我弟弟,他高中毕业肯定能考上北京的大学!”


【注】

(1)杜甫《得舍弟消息》。


14-17:

https://amuohednaitnij.lofter.com/post/1d6a49ae_a550ff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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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定思痛,东一铲子西一锄头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只有每次集中力量把一个坑填完再转战下一个还稍微有点希望。。

于是先这个吧。。反正邪教不打算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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